“易”的构架包罗万象、寓意深刻,具有超越时代的思维特征
《周易》筮法与量子力学思想
文 / 李梅
《周易》上承殷商龟卜文化,下启诸子百家智慧,在由物取象,立象尽意,会意悟道的沉思与理性升华过程中铸成中华文化经典。“易”虽以卜筮外衣留存于世,但其并非是古人凭空虚构的单纯占筮精神产物。“易”是古代经圣高贤“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系辞下传第二章)。“易”的构架包罗万象、寓意深刻,具有超越时代的思维特征。子曰:“书不尽言,言不尽意”。人们难以凭借所处时代的文化语言和经验知识来描述超越时代的理性思想,故“圣人立象以尽意,设卦以尽情伪” (系辞上传第十二章),将天地之道与人生哲理隐含在森罗万象的卦象与筮法之中。随着社会与科学的发展,人类现代智慧的开启,“神明之德”将渐露于世,“万物之情”亦可被世人领悟。通过“易”与现代科学知识及其认识方法的对比研究,不难发现,易学虽然古老,但其深藏的哲理与现代科学精神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透射出东方合理思想的质朴灵光。
一、筮法的象数内涵
“易经”共有六十四卦,每卦由六爻构成,每爻非阴即阳,并且阴爻与阳爻要区分其老少变化。因此,一卦包含有六十四种变化,六十四卦共可衍生出四千零九十六种状态。以其象意“范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系辞上传第四章),即将自然、社会与人生的各种现象分类包含在卦象之中,从而“天下之理得矣”。具体卦象的产生是通过极展天地大衍之数的筮法来实现。
占筮采用五十根蓍草为工具,从中取一始终不用以此象征天地未开之始的太极。之后将余下的四十九策随意分二,分别握于左、右手中,此为第一营,象征太极生阴阳两仪。再从右手取出一策,放在左手无名指与小指之间,此为第二营。然后将左右手中的中蓍草分别四根一数,此为第三营。到此左右手中各自余数可能为一至四,将其依次分别夹于左手无名指、中指及食指之间,此为第四营。最后将左手指间的蓍草暂放一旁不用,此时所余之策为四十或四十四。上述四营为第一变。将第一变的余策再按四营规则(分二挂一,揲四归奇)继续进行操作,余策可能为三十二、三十六或四十,此为第二变。再进行第三变操作,余数可能是二十四、二十八、三十二或三十六,用四除之,其商必为六、七、八、九中一数。依次定为老阴、少阳、少阴、老阳。到此产生一爻(初爻),少阳和少阴称为静爻;老阴和老阳称为变爻。对大衍之数,再按取一不用,四营三变的操作法则演数,依次可得二爻、三爻、四爻、五爻和上爻,总六爻而成一卦,从而获得明示事物状态的具体卦象,以此来开启人生立身处世之道。
筮法的数象约定与演习规则隐含有丰富的经验智慧和哲学思想。如取一不用,为象征天地未开启之前的太极;分二操作,表示左象天,右象地;挂一象意表示人;揲四象四时等都是后世学者公认的象意思想。对于选四个可能的余数之商六、七、八、九为四象,并取九示阳,取六示阴等象数问题,则有不同的依据和考证见解,各类文献载有其详。在此笔者依据古人崇尚神灵的意向,并综合“易经”卦爻辞的象意和相关文献的解说给出一种推断。占筮形成年代晚于龟卜,龟卜依据甲壳裂纹直指神灵显吉凶;占筮倾向于理性法则,借神托辞断吉凶。可见筮法断吉凶含有丰富的经验知识和理性智慧。考证筮法的数象应立足史载事实,以卦爻辞的思想宗旨为主,以“易传”的阐述为辅来进行分析而作结论。卦爻辞形成早于“易传”,其解说并不直言阴阳及四象,但其本质和内涵却直指阴阳与四象的基本思想。“易传”用阴阳及四象等观念解“易”,成就了《周易》的思想理论体系,使“易”成为一部完善的阴阳学说经典。因此,我们在不离卦辞和爻辞思想宗旨的前提下,仍可用“易传”的阴阳概念来解读筮法的数理象涵。
《周易》在解析时事吉凶趋向时,将事物存在与变化的万象归类为四种基本状态。在筮法中,揲之以四为象四时。春夏秋冬为气候的四种状态,春夏为阳,气候变化由暖到至热;秋冬为阴,气候由凉转达至寒,冬后回春暖,夏过入秋凉。在卦象的表述中,“易经”也将事物的运动变化状态概括为四种基本状态,具体可由乾、坤、泰、否四卦中相应的卦爻辞为代表来体现,而其它的卦爻辞的象意则是介于这四种状态之间或可归类于其中。泰卦上六象曰:“城复于隍,其命乱也”;否卦上九象曰:“否终则倾,何可长也”。意即泰极则否,否极则泰,表明事物存在物极必反的态势。乾卦九四曰:“或跃在渊,无咎”,意即龙在渊可潜可飞,表示事物存在一种隐动的态势;坤卦六四象曰:“括囊无咎,慎不害也”,意即此时事虽危,但行为收敛慎重可保平安,表示事物处在一种静中隐退的态势。由此可见,“易”以阴阳二元为基,同时又特别强调变化是事物存在的根本,阴的变化在趋向上呈消退之势;阳的运动在趋向上呈涨进之态,事物变化至极则向各自相反的方面转化。总之,事物的运动变化既存在相对稳定的状态(少阴、少阳),也存在物极必反的趋势(老阴、老阳),即事物的运动变化对应为阴阳两个方面,分属四种典型状态,需选用四个数来取象。
“九”在中国古代为神秘大数。系辞曰:“天生神物,圣人则之……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易有四象,所以示也”(系辞上传第十一章)。古人视河图洛书,灵龟蓍草为神物,河图洛书之数最大为九[1],龟壳腹板花纹分区块数为九[2]。关于九为极大至尊之数的喻象在传统文化的源流中随处可见,如天高曰九重,地幽深曰九泉,华夏之大分为九州,皇权至尊喻九鼎等。阳象征事物处在主动、涨进的态势,老阳为盛极之阳,故应以九象。为筮法操作方便起见,应选九、八、七、六连续四数表示四象。六为其中最小,可表示消退至极的老阴,七、八居中可分别表示相对稳定的少阳和少阴。《乾凿度》说:“阳动而进,变七为九象其气之息也。阴动而退,变八为六,象其气之消也。”[2] 意即少阳变化表现为动进(七进九)而达老阳,少阴变化表现为消退(八退六)而至老阳。六、七、八、九较好地体现了阴阳老少的变易关系。
《周易》据卦问吉凶,是采用本卦的变爻辞作为主要象意依据,再参照卦辞意涵整体综合求答。此种断卦规则的理性取向表明,“易经”特别注重事物变化的象意表征,老阴与老阳的象意最能体现事物变化的本质,所以卦爻的阴阳属性的数象表达,应取六示阴,取九示阳。实际上这是“易经”阴阳象意以变化作为思想内核主旨的具体体现。
变化万千的事物状态归类为四象是古人经验智慧和理性思索的表现,细细品味自然、社会与人交织的万象特征,可体悟到四象思想的理性奥妙所在。即使将其放在现代科学背景下去考释,仍可见这种隐喻智慧的合理思想。与人最近的宏观世界万象与电磁场密切相关,原子、分子组成的丰富多彩的物质世界依赖于电磁作用;电子信息与能源网络的传输载体是电磁场;举足轻重的光世界本身就是电磁场。电磁场是物质的一种形态,其运动变化具有典型的四象内涵。磁作用于电荷只能使其速率不变地回旋;电场作用于电荷则可使其速率增长。可见磁场物理特征属阴性;电场物理特征属阳性。电磁场论其变化表现分为静磁、静电、变化磁场、和变化电场四大类,即电磁四象。电磁性态相对稳定的静磁与静电分别对应少阴(场)和少阳(场)。变化磁场产生电场,意即阴衰极而生阳;变化电场产生磁场,意即阳至盛而生阴。变化的电磁场体现了电磁的本质属性,其物理特性表明,变化磁场应为老阴(场),变化电场应为老阳(场)。由此可见,客观存在的电磁场,其运动的物理特征与“易”的四象内涵要旨对应隐含。电磁场的变易特征使我们能进一步体会四象的客观理性指向。实际上在现代自然科学发现揭示的自然奥秘中,一般都包含有四象的合理思想。
二、筮法的或然决定论思想
从现代科学测量机制特征的角度去思考筮法演卦断吉凶的过程,可将其视为一种认知测量(或观察)系统。占筮是一种虚拟测量过程,所问吉凶之事为测量对象,著草为测量工具,筮法是一种测量技术,占筮者即测量主体,所得卦象对应测量结果,卦辞与爻辞则是解释测量结果的准则(原理与定律),“易传”则是筮法测量的指导理论和思想。可见占筮认知系统与科学测量(或观察)认知系统十分类似,深入考究,可见其隐含有或然决定论的思想。
由筮法的推演过程可知,占筮虽然受严格的筮法规则制约,但其中的分二操作是完全的随意行为。每一爻中含有三次分二操作,一卦六爻共包含有十八次随意行为。由此可见,卦象的生成是蓍草在有规则的推演过程中的一种随机动态表现。卦象的生成不具有明确的因果秩序,占筮者不可由此(太极之始)一定能推得确定的彼(卦象)。筮法本身较大的随机性将导致卦象生成的不确定性,即象征事物状态的卦象生成具有一定的或然性。筮演结果所余商数六、七、八、九,呈现出一定的概率分布,商数六九产生的概率较小,商数七八产生的概率较大。依据现代概率论对筮法规则进行分析,可以精确系统地证明:老阴概率为1/16,老阳3/16,少阳5/16,少阴7/16。以此作为基础,可决定各个具体卦象生成的概率;并且各种卦象生成的概率不尽相同,如不含变爻的乾、坤两卦的概率分别为(5/16)6和(7/16)6。[5]因此卦象的获得又具有概率上的确定性易经为何要用筮法,由各种卦象的概率分布可预测性来体现,对卦象生成所能决定就是概率。综合占筮操作的随机性和卦象生成概率的确定性而言,卦象的生成(测量结果)既具有不确定的一面,同时又具有整体概率决定性的一面。概率决定性不等同于机械决定论的规律,分二操作的或然性不等同于毫无规则的随机事件,而游离于规律之外。筮法所映现的思想既不与严格的决定论宗旨相符,也不与毫无因果关系的非决定论相合。易之筮法所寓含的思想既不是或然的,也不是决定的,同时在某一个侧面上又是或然的,又是决定的。或然性和决定性是筮法过程不可分割的两个方面,二者相互依存。筮法概率的决定性由分二或然操作表现出来;而分二操作的或然性是为了求得具有确定性概率的卦象,通过这种决定性的目的反过来体现或然性。或然性与决定性构成了互补辨证关系,其理性实质体现了或然决定论的基本思想。
如前所述的量子力学理论告诉我们,微观粒子的运动规律服从或然决定论。量子理论的或然决定论思想丰富了人们对自然与社会的认识,易的筮法却非常奇妙地蕴含了这种理性思想。
三、筮法的主客体关系
筮法操作系统既是一种测量系统,也是一种占筮认知系统。占筮操作者,是筮法断吉凶活动的认识者和组织者,为认识主体。所断吉凶之事为人处在天地之中所遇的各种自然现象、社会现象和社会过程,属于认识客体的范畴。客体(吉凶之事)通过占筮操作进入主体(占卜者)的认识范围,筮法将主体与客体紧密地联系起来。
进一步探索易的占筮过程,可以发现其中隐含有主观参与客观的哲学思想。作为主体的占卜操作者与具体卦象的获得在占筮过程中始终是不可分割的,彼此紧密相联。如前所述,虽然占筮过程遵守严格的揲蓍之法,但“分二”操作在一定的程度上依赖占卜操作者的自由意愿。不同的占卜操作者同时来占卜同一件事,尽管都遵守同一约束法则,仍然会产生不同的结果。占卜操作者并不是一位从属被动的机械操作者,而是一位自始至终的积极参与者。对于生成的具体卦象实质上包含有占卜者的操作效应,即占卜操作者的行为对获得的卦象要产生影响,同时占卜者诚信神所指示的吉凶之事已含在卦象之中(实际上是筮法客观约定的自在行为寓含在蓍草的分布变化之中)。我们不可能在卦象中区分出那一部分是主观的操作效应,那一部分是客观的自在行为。主观和客观在这里共同产生的结果没有绝然可分的界限,二者的作用效应交织在一起,不可分割。可见生成的卦象并不是一种必然的绝对的客观实在,它包含了主观的参与选择,主观已介入到客观的规定中去了。这种依赖于主观参与的认识事物方式是主客二体在占筮过程中相依互容的表现,象含了人所认识的实在特征,表明观察事物的结果包含有一定的主观相对性。
在量子力学中,量子测量存在不可避免的主体介入效应,对微观客体的认识,不能抛开观察过程和测量系统的影响。客体的本来面目应当在主客体的相互关联中去领悟,企求获得客体自在状态的绝对知识是很难办到的。玻尔认为:“不存在一个量子世界,只在一个量子力学的抽象描述。说物理学的任务是发现自然界怎样行动是错的。物理学处理的的只是关于自然界我们能说些什么。”海森位则说得更加明白:“自然科学不是自然界本身,而人和自然界之间的关系的一部分,因而也就依赖于人。”在物理学家看来,量子力学述说的并不是自然的自在潜在性,因之于人的参与才使之从其自在转化为现实,但这个现实并不是那个自在的实在,它包含了人的参与。物理学家在量子力学中所阐述的主体参与思想与“易”的占巫过程所隐含的哲理表现出极大的相融性,前者所映现的精神是后者在当今科学层次上的复归。
四、 关于《周易》科学观的思考
易经的哲理不仅在物理学中得到了映现,而且在其它科学领域也可以得到印证。人们通过研究发现易的六十四卦编排与生物学中的遗传密码有着非常严格的对应关系。英国著名的中国科技史专家李约瑟认为,莱布尼茨的二进制思想至少应部分归功于中国古代八卦的影响。伟大的物理学家玻尔对中国的阴阳学说非常赞赏。中国的哲学、宗教、中医学、天文学等都可以在“易”的构架中找到渊源。尽管如此,我们仍应以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去分析《周易》的科学观。《周易》实际上是古人经验智慧、直觉顿悟与理性思维的共同结晶,其赖以产生的根基是经验认识和理性的执著追求及其对神灵崇拜的社会基础。虽然可以找到诸多的现代科学成果与的“易”的精神相吻合,但并不能表明先民的认识已深入到现代科学领域,反过来也不应因易是卜筮之书而简单地否定其中所隐含的合理科学思想。无论是自然行为,还是社会现象以及人的立身处世之道,其最基本的内在规律在哲学层次上都存在高度的相融性和一致性。古代经圣高贤从经验的角度出发对自然的宏观现象以及所处时代的世态炎凉进行理性深思与审视,是可以领悟到阴阳变易的深邃要旨,其思想亦可自觉不自觉地与自然、社会的普适之道相合。“易”之所以能体现现代智慧,其根源应在如此。现代科学理论的价值也存在类似彰现与宏扬方式。如薛定谔建立量子力学方程,爱因斯坦创立相对论,其本人虽知其重要性,但这种卓越的理论价值对现代科学发展和社会文明的影响如此至深则是其当时不可料及的。量子论和相对论所隐含的深邃幽微智慧同样是经过众多后辈物理学家的不断深入剖析才使其折射出理性的光辉。老子说过:“道可道,非常道”。现代科学虽然带来了如此昌盛的文明易经为何要用筮法,但人们对自然与社会的认识还是相当肤浅的。对“易”的思想作进一步的阐释与现代科学发现可相辅相成、相得益彰。“易”的思想能启发诱导新的科学发现,而对自然奥秘认识的加深反过来又能使我们在更高的层次上领悟“易”的思想,使“易”所象含的科学思想与迷信外衣不断分离,理性逐渐摆脱蒙昧而得到进一步弘扬,在现代文明的洗礼中再显其卓越的经验智慧与理性思想。
参考文献
1.吴翔,沈葹等.文明之源——物理学.上海:上海科技出版社,2001.
2.李梅.量子力学与微观实在”. 科学技术与辩证法.1993,1.
3.李梅.《周易》筮法的哲学思想及其科学观,东疆学刊,2007,3.